潞華

【清河醉】 中

  宁采臣的动作很快,再加上他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天色将暗未暗之时他便已经收拾好了可供他二人休憩的地方。石太璞默默地坐下从包裹里拿了些干粮出来,“先将就一下吧,这里鬼气森森怕是不太安全,我不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石太璞这话本是好意,而兰若寺这地方也确实古怪得紧,更何况以小书生这样极易招惹妖魔的体质,若是他不近身保护,怕是会被哪个恶鬼给捉了去吸了精元也不一定。谁知宁采臣听了这话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刷地就白了,而且又流露出了那种他看不懂的悲伤。他好像知道了些什么……石太璞默默然想道。

  不管他们的心思再怎么千回百转,黑夜总归是要来的。宁采臣拾了些干柴生起火来,他似乎很不喜欢有人插手这些琐事,又或许只是因为这个地方残留的回忆?橘黄的火光在两人的脸颊上都映出了暖色,或许是因为这个地方给他的记忆太过痛苦和压抑,又或许是现在的气氛太过暧昧,宁采臣竟主动同自己聊起了过去,一个有关“人鬼情未了”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不出意料的就是当年青涩的小书生,而那个出现在他故事里的女鬼聂小倩,在宁采臣的描述中美好得似天仙谪落凡间。她在最美好的时刻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姿态于宁采臣的世界远去了,于是这世上就再不会有一个女子能在宁书生的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或者可以说,小倩的离开同时也带走了宁采臣的爱情,他无法再涉足如此热切的爱恋了——明明他的生命还有那么长,小倩何其残忍让他独自一人带着那份记忆残活于世?!

  “不,不是这样的。”宁采臣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很感激小倩。那个时候的我,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穷书生,带着天生的霉运少有人愿同我亲近。巡城马的工作虽苦虽累,但却让我走过了很多地方,见识了许多东西,我从未感到孤单,却总是在内心深处感到空虚。可是我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小倩,她充实了我的生命,让我的人生变得圆满,哪怕最后她必须离开,我也绝不后悔送她轮回转世。”

  聂小倩于宁采臣,是心灵的寄托,一个怎么也割舍不掉的羁绊。“她的确入了轮回道,可是已经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孤魂野鬼,就算要投胎转世也要等到很久以后了。到那个时候,说不定你已经迟暮,又或者已化作一捧黄土。即使这样,你还是要等她吗?”鬼使神差的,石太璞忽然说出这段话,“难道,你就永远也不会接受别人了吗?”“我……”宁采臣迟疑着道:“我不知道……在这个世上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传宗接代什么的对我来说也已经不是很重要了……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能力爱上一个人,小倩走的时候也说过希望我幸福,可是……可是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才叫幸福了……”

  宁采臣很痛苦,他看得出来;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也没有这个资格,石太璞悬在半空中的手僵持了许久,终于还是放下了。他承认自己现在的状态和长亭曾经同他描述过的那些恋爱中的人类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或许就是相爱与单恋的区别吧,宁采臣心中一直住着一个白衣飘飘娇俏女子,哪里还会容得下他石太璞占据一分一毫的地界?

  只这样就足够了。石太璞凝望着那张犹带着痛苦的侧脸,像是要把他的面容深深地刻进眼底、刻进心里;他不希望宁采臣痛苦,可是自己也给不了他快乐。断袖分桃之说虽由来已久,但那毕竟是心无挂碍之人,宁书生的固执他不是第一天认识,自己既做不到大大方方地任由一个聂小倩在他心底里根深蒂固,又怎么能要求人说放就放呢?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让人徒添烦恼罢,他怎么舍得。

 

  夜逐渐深沉,万籁俱寂,唯有火光中细碎的“噼啪”声偶会响起;宁采臣已经睡去了,不管他一路上说了多少次自己也该守夜的,石太璞总是以“捉妖人的体力更好些,而且万一夜半有妖魔鬼怪来袭,你一介书生什么也做不了”驳回了他的话语。事实却是如此的,石太璞顺手解决了一个想偷偷趴在宁采臣身上吸食一些阳气的精怪,将小书生身上盖着的外衫又拢得严实了些。他果然还是该时刻不离地跟在宁采臣身边的,石太璞叹了口气,看着小书生睡颜的眼神又深邃了几分。

  总有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石太璞知道自己不应该也不可能在守夜的时候睡着的,可是偏偏眼前这样的场景美好得太过虚幻,他可以对着祖师爷发誓,他是从来都不敢有这么龌龊的念头;所以现在,他若不是身处梦中还能是什么呢?

  “相公……你怎么了?怎么今天看起来怪怪的,是不是身体有何不适?要不要我请大夫来给你看看?”“……不!不,不用了,我好得很。倒是你……你,你刚才叫我什么?”眼前的这个“宁采臣”呢,还是穿着他最爱的那一身月白衣衫,眉目如画;可是言语间……好吧,不得不说那一声“相公”对他的冲击力还是挺大的——虽然他很受用就是了。

  那个“宁采臣”在听到他的问题后疑惑的歪了歪脑袋,似是有些不解地问:“相公你真的没事吗?你看起来好像……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了一样……”说完,他似乎是红了眼眶却又觉得失礼,连忙转过身去胡乱用袖子擦干净了。“对,对不起……我不是……”“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别哭,我会心疼。”这句话倒是大实话,石太璞将人拥入怀中时,身体自然而然地就对这个问题作出了解答:不管是在哪里,他都是舍不得让小书生难过的。

  石太璞笨拙地拍着怀中人的背脊,就像是宁采臣教过他的哄小孩子一样,嘴里轻轻念叨着什么,一个劲儿地给怀里人顺毛。“呜呜……相公……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怎么会呢!”石太璞急忙否认道,“我绝对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绝对不会!”他再三保证着,直到怀中的人破涕为笑,不好意思的直把脸往他胸前埋。“对不起相公,我又哭啦……很难看对不对?”石太璞用力摇了摇头,下一秒才反应过来那人看不到,急急忙忙地开口道:“怎么会呢!你明明最好看了,什么时候都好看!”

  未被发丝给遮挡住的耳朵尖儿红彤彤的,“宁采臣”将脸埋得更深了,死活不肯起来……若这一切都不是梦该有多好?石太璞静静地盯着“宁采臣”的耳朵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是忍不住感叹道:“若你真的是他,那该多好……”

  梦境与它到来时一般毫无预兆地破碎掉了,石太璞在将明未明的天色里坐着,耳边是小书生平稳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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